一个人的皇天后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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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周同宾先生逝世两周年之际
王笑尘
作为南阳作家群的领军人物,周同宾先生的文学成就有口皆碑。在他离开我们的整整两年里,文坛时而热闹,时而沉寂。有人说文学是一个寂寞的事业,这要看对谁,对哪一部作品。周同宾先生身下有一片古老的皇天后土,藏着他一个人全部的文学世界。黄泉之下的周先生想来是不会寂寞的。
与周同宾差不多同时代活跃于文坛的贾平凹先生,因才情雄奇莫测,人称“鬼才”。他对周先生不无吝啬地称赞说:“周同宾或许可以说不是才华横溢的人,他本质本分本色,文章就有了憨憨之情,可爱之处。”在业内人士看来,贾先生的散文水平是略大于小说的。但他的小说获得了茅盾文学奖,散文却没有获得鲁迅文学奖,这个奖被“可以说不是才华横溢的人”周同宾先生首次获得了。偶然想起不禁莞尔。
文学界有一个没有进入文学理论的“小井”理论。意思是一个作家只要在一个地方或者一个细分领域使劲儿挖,总会挖出属于自己的一口文学小井。当井下文思如清泉般涌出,佳作如云好评如潮的时候,这个挖井人就功成名就了。周同宾先生就是这个小井理论的信奉者和践行者。他一生对几个小井的坚守至死不渝:一辈子坚守散文阵地,文不挪窝;除去43岁那年编《散文选刊》在郑州住过一小阵子外,一辈子没离开过家乡南阳,人不挪窝。这种坚守一方面源自他浓得化不开的农民意识,一方面是他对散文作品里那些几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老乡亲的挚爱;但我想更多的是他对脚下那片皇天后土的痴恋与不舍。正是这种不舍,成就了那部刀刻斧凿的传世之作《皇天后土——99个农民谈人生》。这部最终打动鲁迅文学奖评委的散文作品,用文学的艺术手法为99个中国农民雕出了一组群像:线条简陋却形象逼真,笔法拙朴却生动感人,沉默寡言胜过千言万语,他们含辛茹苦孕育着华夏故土生命的生生不息……那些评委们可能是从《皇天后土》里读出了泥土的气息,闻见了焦渴的荒原上苦菜花的味道,窥见了他们苦难祖先的影子,心里一感动,就把票投给了他。
曾几何时,南阳作家群成为一种世界级的文学现象,大作频出,名家荟萃,获奖不断。致力于散文创作的周同宾,西峡写小说的“农民哲学家”乔典运,凭借长篇历史巨著《李自成》斩获茅盾文学奖的邓州人姚雪垠,以“晚霞三部曲”走红华人文学阅读世界的二月河……一批活跃在豫西南热土上的文学大师,用汗水、泪水和墨水,把南阳文学事业推向历史高峰。与那些波澜壮阔的大部头长篇小说相比,周同宾的散文或许只是一些质地精良的小摆件。但宝石体小,却可以放出耀眼的光芒,钻石形微,却可以永久流传。周同宾的散文语言简短凝练,许多作品至今读来仍然意境隽永,令人回味无穷,值得收藏。
先生倾尽毕生的精力在散文的小井里孜孜以求,挖掘不止,淘洗打磨,终得珠玑。他在一路走来的《乡间小路》摘星揽月,采撷清露,编织成文学的花冠遗赠后学,回馈厚土,可谓成就不凡,功莫大焉。纵观他200万多字的散文作品创作脉络,俨然一个谦虚严谨文学处子模样。从不断学习、体验、放弃,再到转变、精进和炉火纯青,这是一个足可以回望抚摸与可圈可点的过程。荒诞时代的文学被抽去筋骨陷入干瘪空洞的集体病的时候,青少年时期的周同宾也经历过从模仿的青涩到激情后的成长。所幸的是风华正茂的周同宾终于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文学定位。于是他躬下身子,手、脚、脑、心并用,匍匐于生他养他的故乡故土,沉醉于《古典的原野》,用手中的笔深情书写,精耕细作,几十年如一日,青灯黄卷,乐此不疲,终得正果。
生于1941年的周同宾是一个早慧者。他17岁开始文学创作,彼时以《荔枝蜜》为代表的“杨朔散文模式”风靡全国,模仿者如过江之鲫,周先生也概莫能外。只是他身处的环境,容不得他无限浪漫。对残酷现实的过早体验,锻造出周同宾散文语言冷峻与沉重的特质。
似乎是因为中间隔着年龄、成就、身份等差距,我与先生也没有过从甚密的交往,这当然是因为我的不名与鄙陋。但在我的内心深处,周同宾是我敬佩的为数不多的作家之一。诚如贾平凹先生的话,他是一个本分、本质、本色的作家,不管是文如其人还是人如其文,都与这位晚年喜欢重温唐诗宋词、四大名著的老夫子高度适配。自与先生宛城相见,不过匆匆7年,先生即仙逝。今我来思,夜雨霏霏,不胜怅然。
文学也有说不尽的江河湖海,道不完的悲欢离合。周同宾先生放下笔走了。远远望去,他坚守一生的文学厚土,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背影,踽踽独行。好在他用泣血文字播种下的蒲公英,已经在这片皇天后土上,顽强地生长出乌黑油亮的叶片。